2066年3月17日,巴黎,西岱岛塞纳河水在初春的冷雨下翻滚着铅灰色的浊浪,
沉重地拍打着巴黎圣母院后殿古老坚实的石砌基座。枫丹白露宫东翼书房内,
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发出干燥的噼啪声,竭力驱散着自巨大落地窗缝隙渗入的寒意。
这寒意不仅来自室外阴冷的空气,更源自这片古老庄园日渐低沉的气压。
安娜·洛尔站在书房巨大的哥特式长窗前,指尖夹着一份《费加罗报》经济版。
头条标题冷酷如刀:“洛尔军工股价重挫15%,国防订单疑云笼罩投资者信心”。
下方是长篇分析,
斥着“监管审查加剧”、“关联交易透明度受质疑”、“前部长政治遗产风险”等尖锐词汇。
“夫人,”秘书艾米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斯特拉斯堡的卡尔先生刚刚致电…委婉地表示,鉴于目前的市场环境和…‘各方关注’,
原定于下月初的储能电池合资工厂奠基仪式,可能需要…无限期推迟。
”安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浑浊的河面上,那片在阴沉天光下毫无生气的铅灰水面。
她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声,但胸腔深处却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寒冰。
自从那把古老的文鸯银枪被护送回杭州博物馆的恒温展柜,某种看不见的绞索就骤然收紧。
洛尔家族庞大产业网络的每一个节点,都开始承受来自不同方向、却又目标一致的精准压力。
起初是税务部门突如其来、且“异常细致”的审查,
几家位于卢瓦尔河谷的酿酒厂;随后是两家在非洲拥有大型铀矿勘探开发合资企业的子公司,
相继收到“合作伙伴”的紧急通知,要求暂停“关键敏感设备”的供应,
—核心企业“洛尔先进系统”(LAS)在争取新一期欧盟联合反导系统关键模组的竞标中,
以极其接近的微弱劣势意外落败。官方公告语焉不详,
但圈内消息早已不胫而走:“可靠性和政治风险因素评估未达预期标准”。
所有这些“意外”和“不利因素”背后,
个庞然大物的影子——那些曾在谢文翎流亡巴黎时试图撕破安娜·洛尔提供的那点微薄庇护,
却最终未能如愿的、能量盘根错节的国际资本寡头们。未能抓获猎物的怨毒,
正在以另一种更为缓慢、更为致命的方式蔓延开,渗透进洛尔家族赖以生存的根基土壤。
脚步声在书房厚重的橡木门外停顿了一下,随即传来克制的敲门声。门开了,
进来的不是艾米丽,而是埃里克·洛尔,安娜的堂兄,
洛尔家族监事会中最具影响力的成员之一。他身材保养得宜,灰色西装挺括,
脸上带着家族男性一贯的沉稳,只是此刻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过安娜手中的报纸。
“安娜,”埃里克没有多余的寒暄,声音低沉而直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拉斯维加斯的订单丢了。最后的反馈,‘地缘政治风险评估’没通过。”他走到壁炉边,
暖光照亮了他紧抿的嘴角,“董事会那边…昨天的特别会议上,塞西尔、还有菲利普叔叔,
对你的‘个人倾向性投资’提出了正式质询。他们认为,
半年前你在巴黎十三区的那个…庇护行为,
是目前家族一系列麻烦的‘根源所在’和‘不必要的风险来源’。”他用词谨慎,
但背后的含义清晰如刀。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壁炉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安娜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埃里克。“个人倾向性投资?”她的声音不高,
带着一贯的冷静,“当时我收到的情报显示,他只是寻求一个不被立刻‘回收’的缓冲点。
一个七十二小时的缓冲。”她顿了顿,眼神没有任何波澜,“这超出了‘庇护’的范畴,
埃里克。这是一次基于商业情报互惠原则的暂缓执行,一个交换***。交易,
已经在那七十二小时结束。
”埃里克的表情并未松动:“情报的价值是否足以覆盖我们目前所承受的损失?
股东们和家族长辈们,需要看到切实的、可量化的风险评估模型,而不是…战略模糊。安娜,
菲利普叔叔在会上甚至直接引用了亨利的话,‘文太在关键决策上,感性正在压倒理性’。
你的核心地位,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直接挑战。”“文太”?
安娜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带有审视甚至轻微否定意味的旧称谓,
在家族内部最高决策会议上的重现,传递的信号再明确不过——她,安娜·洛尔,
这个带领家族走过三十年风浪的核心舵手,其权威已被正式置于放大镜下检视,
核心基石开始动摇。窗外的塞纳河在沉沉暮色中,流淌得愈发滞重。河面上没有船影,
只有无尽的灰暗,无声地吞噬着城市的灯火。壁炉的火焰跳跃了一下,映在安娜的侧脸上,
明暗不定。巴黎的寒潮尚未退去,
来自南特洛尔庄园的风暴中心又传来一声更加沉重、更加撕裂根基的闷雷。南特,
布列塔尼公爵广场。宏伟的古典主义建筑——法国国民议会大厦前。台阶上、广场边缘,
聚集了比平时更多的记者和摄像机。冬末凛冽的寒风中,裹挟着一种不同寻常的肃杀与窥伺。
议会大厦内部,国防委员会听证会专用的七号大厅。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倾泻而下,
映照着深红色丝绒座椅和光滑如镜的会议长桌。议员们的脸上布满严肃,
甚至隐含着猎手般的专注。玛丽·洛尔,安娜的姐姐,法国历史上首位女性国防部长,
正坐在质询席上。她穿着一套剪裁完美的海军蓝套裙,银灰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
腰背挺直如松,下颌的线条像钢铁一样坚硬。但细心观察的人或许能发现,
她放在桌面上握着铅笔的右手食指,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质询的议题是去年年底曝光的“西北风两栖舰智能指控系统信息安全漏洞事件”。
一份不知来由的技术分析报告被泄露给《世界报》,
矛头直指为该型号舰艇提供核心C4I系统的承包商——洛尔先进系统(LAS)。
报告声称该系统的某个通讯模块存在“潜在后门风险”,可能被“非友好国家利用”。
指控本身充满技术陷阱和模糊表述,
但结合当前复杂的地区局势和洛尔家族最近遭遇的一系列打击,
“***疑虑”这一标签如同滚烫的烙印,被反对派政客牢牢抓住,
并以此为由启动了此次特别质询程序。玛丽措辞严谨,
引用了多次第三方验证报告和阶段性修复方案的执行成果。她的辩解逻辑严密,证据清晰。
然而,台下那些追问的声音却如同不知疲倦的毒蜂,一波又一波地袭来。“部长女士,
”一位来自传统右翼阵线的资深议员开口,他的问题如同淬过毒的冰锥,
“您认为LAS公司在核心技术可靠性方面遭遇的连续性质疑,
与其母公司在全球某些敏感领域遭遇的监管困境,
是否存在某种管理文化或治理能力层面的内在关联?换言之,
洛尔集团是否正在遭遇一种系统性的风险失控?”另一名***议员紧接着发难,
声音洪亮:“LAS的核心技术涉及国家**防务的核心命脉!在如此严重的指控面前,
仅仅依靠企业的自我审计和阶段性的‘打补丁’,
是否代表了国防部对其承包商管理存在严重疏漏?是否反映出部内过于依赖单一供应商体系,
甚至存在利益输送的可能?”这些问题的指向性如此明显,早已超越了技术层面的讨论,
直指玛丽的治理能力和政治忠诚,更将炮火延伸到她背后的洛尔家族及其面临的整体困境。
每一个被刻意强调的“洛尔”,都如同在她精心构建的防线和尊严上重重凿下的一击。
听证会漫长而煎熬。当玛丽最终走出那扇象征最高政治舞台权力的大门时,
初春傍晚的冷风瞬间灌进领口,冰冷刺骨。
早已守候多时的记者如同闻见血腥味的鬣狗蜂拥而上,闪光灯疯狂闪烁,
尖锐的问题如同冰雹砸来:“部长女士!您对LAS的技术能力还有信心吗?
”“如何回应外界质疑您家族利益与***的潜在冲突?”“弹劾动议已在酝酿,
您是否会引咎辞职?”玛丽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她甚至没有看那些记者一眼,下颌的线条依旧紧绷如钢,步伐稳定有力,
在警卫的护卫下走向等候已久的黑色公务车。只有她坐进后排座位,
车门隔绝了外界喧嚣的瞬间,那挺直的脊背才仿佛被抽去了一丝支撑,
微微靠在舒适的头枕上,极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车窗玻璃映出她紧闭的双目和眉间那道深刻的沟壑,像一张失去弹性的弓。不久之后,
一项针对玛丽·洛尔的正式弹劾动议在议会获得足够联署票数启动。
激烈的、充满意识形态斗争色彩的公开辩论持续了近一个月。最终,
在多方政治力量或明或暗的拉扯与妥协下,弹劾案虽然没有达到法定的罢免门槛,
但玛丽安娜于2066年3月底,在各方压力下,
选择“因个人及家庭原因”辞去国防部长职务。玛丽安娜·洛尔的离去,
如同抽掉了洛尔家族在法国权力金字塔顶端的最后一块承重基石。
曾经在欧洲防务体系内呼风唤雨、在政治沙龙里备受瞩目的姓氏,
开始显露出无可奈何花落去的颓势。家族的影响力,如同枫丹白露花园中被寒流侵袭的乔木,
不可避免地、清晰地向下沉降,隐入愈加浓重的历史阴影之中。2066年4月23日,
北京,***国宾馆水晶吊灯将铺着杏黄提花缎面台布的圆桌映照得流光溢彩。
气里弥漫着上等普洱的陈香、清蒸石斑鱼的鲜甜以及烤鸭肥腴表皮油脂滋滋作响的独特焦香。
觥筹交错,白瓷酒杯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笑声温和而得体,
围绕着桌上几位身着沉稳深色夹克或挺括西装的人物。施云坐在靠外些的位置,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洗练出来的应酬式微笑,
随着席间某个关于“长三角一体化司法协作新机制”的讨论间歇,适时地举起手中的分酒器,
为身旁一位来自最高检某核心业务厅的领导添满酒杯。“王主任,这个新机制落地过程中,
检企数据共享的敏感边界界定,您看……”施云的话音未落,插在他左侧内袋里的私人手机,
在定制西装的柔软羊毛面料下,开始了沉闷而固执的震动。一下,两下,三下。振动模式,
短促有力,像一个被捂在厚布里的闹铃在疯狂挣扎。这不是寻常的电话。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破绽,连为领导添酒的手都稳得没有一滴泼洒,
但全身的肌肉都在西装下无声地绷紧了。这个号码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
且都知晓这个时间点的敏感性。除非……施云左手不动声色地伸进口袋,
极其精准地在不破坏西装外观线条的前提下,
用指尖确认了来电显示屏幕上的区域代码——0571。杭州!心脏猛地向下一沉,
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攥住。他不动声色地将分酒器轻轻放回原处,
同时右手借着整理面前餐巾的动作,
极其自然地将那只还在持续震动的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严明康。
“失陪一下,接个紧急电话。”施云的声音平稳如常,带着无可挑剔的歉意,
对王主任和其他几位微微颔首,起身的幅度控制在最小范围,
拉开厚重的、包裹着丝绒的包厢门,迅速退入了铺着深色地毯、空旷安静的走廊。
走廊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外,北京城的灯火辉煌映衬着夜色,
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正狂暴地敲打着玻璃幕墙,水痕纵横交织,模糊了外面的整个世界。
施云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相对僻静的一处观景阳台门口,才迅速按下了接听键,
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说。”只有一个字,声线压得极低,但紧绷得像即将断裂的钢丝。
电话里先是传来一阵急促而粗重的喘息,背景里有尖锐的电子警**和模糊的奔跑喊叫声,
混乱得如同战场。
随即是副检察长严明康那熟悉但此刻彻底失去所有镇定、如同被重锤砸碎的嘶哑声音,
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尖利和惊恐,穿透耳机直刺施云耳膜:“施检!谢文翎死了!
就在第四监所!一小时前!单人监舍!初步报给我们的死因是…服毒自杀!
现场…空了半瓶水…破损的亚***试剂瓶!狱警巡视发现时…身体都开始冷了!”轰!!!
施云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视野边缘猛地爆开一片刺眼的白色雪花!
走廊尽头玻璃幕墙外密集砸落的雨点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亡气息的汇报在颅腔里尖啸、回荡——“死了”、“服毒自杀”、“冷透”……“谁在现场?
”施云的声音异常冰冷,像浸透了深井寒水,没有一丝波澜。
身体的反应却是剧烈而违背意志的——握着手机的右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死死抵住手机冰冷的金属边框而泛出青白色,
手背皮肤下紧绷的筋络清晰可见。“所里的值班副所长,一个副教导员,两个狱医,
还有他们那边刚派过来没多久的、一个姓周的新任监管支队长,他带的队!
现在现场已经被他宣布封锁!我们工作组在楼外,刚接到他们通报!
”严明康的声音带着剧烈奔跑后的气喘,“消息锁着。
但…但所里的内线透出来…有风声在吹…说上头…说…”“谁在吹风?
”施云的声音陡然如刀。“不…不明!很杂!但那周支队长动作太快了,
太快了......根本不给反应时间,直接定性封存!”施云猛地抬头,
视线穿透布满雨痕的厚重玻璃幕墙。外面,首都的夜被这场暴雨和更深的寒意彻底浸透。
包厢门内隐约透出的谈笑声,此刻显得如此遥远而虚幻,如同另一个时空的杂音。
严明康的话语像无数冰冷的碎冰渣,刺入血管,带来凝滞的痛。自杀?谢文翎?
那个即使在巴黎肮脏阁楼里被捕时,眼中还残存着狡兔般求生光芒的人?
在已被严密监控的囚牢里,“及时”地用一瓶破损的剧毒试剂和半瓶水,
主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个被寡头猎犬追捕半年多、早已明白自己价值几何的生意人,
会在最后关头选择这种毫无利益交换的、彻底的自我放弃?荒谬。太荒谬了。
他只用了不到一秒就猜到了背后的原因。施云脸上最后一丝残留的应酬表情瞬间消失殆尽,
只剩下坚硬如铁的冰冷棱角。没有任何犹豫,他猛地转身,推开玻璃门,
三步并作两步冲回紫云阁包厢。他甚至连坐下的动作都省了,直接走到主位的王主任身边,
甚至没有完全关上的包厢门外清晰地传来暴雨的轰鸣。“王主任!”施云的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让满桌的笑语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
那张脸在包厢璀璨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平静,
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翻涌的、如同即将喷发前夜火山般的巨大冰寒气场。
“万分抱歉打断各位领导,”施云语速快而清晰,每个字都如冰珠坠地,
“我刚刚接到杭州方面的紧急汇报——谢文翎,也就是此前在押待审的重案嫌疑人,
一个多小时前,在被严密看管的单人监舍内…‘初步判定’为自杀身亡!”“什么?!
”王主任手中的银筷“啪嗒”一声掉落在骨瓷盘上,发出一声脆响。满座皆惊!
“情况极其复杂,疑点丛生!”施云无视了众人骤变的脸色,
目光死死锁住王主任那张骤显严肃的面孔,声音低沉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像砸出的重锤,
“现场处置存在重大程序异常!我必须以最快速度赶回杭州!立刻立案!亲自督办!
确保每一个环节清晰无误,排除任何人为干扰可能!必须给法律、给死者、更是给一个真相!
”话音落地,施云甚至没等王主任回应——此刻任何寒暄都多余得如同犯罪。
他只是朝着满桌惊愕的高层,极其迅速地、却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幅度不大,
但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表达最深的歉意和最不可动摇的决心。下一秒,施云已猛地转身,
带着一股冷风,瞬间冲出了尚回荡着他惊人之语的包厢,厚重的门在他身后关上,
隔绝了里面凝固的惊愕和外面疯狂的雨幕。国宾馆大堂灯火辉煌,旋转门外暴雨如注,
雨帘将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门童还未来得及为他撑起伞,
施云的身影已如同扑向猎物的夜枭,毫不犹豫地撞入了那片狂暴倾泻的冰冷雨瀑之中。“砰!
”车门被猛地带上!“去南苑机场!快!用最高权限联系塔台!现在!立刻!
最快飞杭州的飞机!哪架最快起飞就协调哪架!闯红灯!”施云对司机低吼,
声音因冰冷的雨水的刺骨寒意和他胸口压抑的火焰而变得沙哑而急迫。
他的头发、眉毛、睫毛在几秒钟内已被暴雨彻底浇透,水顺着冷硬的下颌线条往下淌,
砸在深色西装的衣襟上,晕开大片冰冷的深色水渍。湿透的昂贵面料沉重地贴在身上,
吸尽了身体的温度。轮胎在雨水中发出刺耳的尖啸,黑色公务车如同挣脱牢笼的黑色猛兽,
在暴雨如注、霓虹流泻的京城长街上凶猛地撕开一道雨幕裂口,
朝着远离权力的核心、奔向风暴漩涡的方向,绝尘而去。
车窗外是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和水流。施云靠在后座冰冷的真皮座椅上,
任凭雨水顺着发梢、脸颊不断滴落。他掏出另一只工作手机,屏幕亮起,
迅速调出一个界面简洁、背景为深蓝色的专用程序,
指尖冰冷但稳定如铁地按下几个加密密钥,
低沉的语音指令穿透雨声和引擎的嘶吼:“启动‘听雪行动’一级响应。目标:钱江四号。
权限:施云本人最高密钥授权。
指令内容:即刻封锁‘钱江第四特别监所’谢文翎死亡现场及外围所有相关区域!物理隔绝!
包括该所周姓监管支队长在内的所有当值人员,即刻解除执行权力,原地隔离!
相关电子记录、监控、值班日志、出入记录…全部物理拷贝封存!拷贝过程全程录像监控!
现场等待省检刑事执行技术处抵达!在我抵达现场前,任何人——记住,
是任何人——严禁以任何理由进入或接触核心区域!违令者,按妨碍司法、毁灭证据论处!
立刻执行!”程序的另一头没有语音回应,
只是屏幕底部瞬间跳出一个猩红的、不断闪烁的“指令已确认,执行中”字样。指令发出。
施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红色警示标记,像是要将它烙印进自己的视网膜里。
胸腔被巨大的冰冷怒火和沉重如铅的预感填满。黑色的公务车在暴雨的黑夜里撕裂雨幕,
以决绝的姿态,全速扑向千里之外那个正在被“清洗”的冰冷现场。
省检刑技处第三痕检组的组长秦朗,已经在这个冰冷的单人间里站了七分钟。
他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死者下颌边缘一块浅淡的暗青色淤痕,痕迹极淡,
几乎与皮肤底色混为一谈,只在他专业手电的强光侧照下才显出轮廓。它位于颈动脉窦附近,
是压迫迷走神经能迅速引发心搏骤停的位置之一。
这种痕迹不会在自服毒物的垂死者身上自然形成。秦朗直起身,
环视这间六平方米的水泥方盒。空气里消毒水和防腐剂的化学味道之外,
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气息,那是未完全挥发的亚硝酸盐特有气味。
他目光落在墙角单人床铁架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
躺着半截指甲盖大小的透明塑料碎片,边缘锐利,被踩得微微嵌入地面浮尘中,
是试剂瓶残骸之外的东西。他拿起证物袋,小心翼翼将碎片装进去,又拍下数张微观照片。
做完这些,
他才转头对一旁肃立的省监管理局质控处科员平静开口:“死亡时间窗口确认了吗?
”“法医尸僵初步判断,”科员翻着记录板,“从尸温、尸僵扩散程度综合,
高度集中在晚上9点15分到9点40分之间。但精确结果需要解剖和胃内容物分析确认。
”秦朗无声地点了下头,抬眼看向监室顶部的监控探头。黑色镜头无声,闪着微弱的红光,
像一只冰冷的眼珠。他走出监室,来到外部监控室。屏幕上,
覆盖9点至10点时段的多路监控画面,
在8点55分统一变成了墨黑的、稳定的竖条状雪花屏,如同被整齐切开的黑色幕布。
故障时段精确覆盖了推定死亡时间窗。“什么时候发现监控故障的?”秦朗问值班狱警。
“9点23分,周支队长第一次巡视到C通道东段时,他的对讲机突然有尖锐啸叫反馈过来。
”狱警有些紧张地回忆,“他立刻呼叫监控室检查,
当时主控屏上所有该区域的画面就是这样了。技术岗报告是突发性信号中继设备故障,
波及C区所有监控节点,整个故障时段记录……就是9点到10点这一小时。
备用电源和录像系统均显示正常运行,但原始信号源在那时段中断了。日志……查了,
没发现外联强制覆盖指令记录。”“周支队长在C通道出现的时间,”秦朗目光锐利,
“和故障发生,高度吻合?”狱警咽了口唾沫,
没直接回答:“他……是分管C区的……”秦朗没再追问,
目光扫过物证台上分门别类摆放的物品。那半瓶透明清澈的饮用水。
那个已碎裂、边缘翻卷、标签被腐蚀得一片模糊的棕色塑料试剂瓶。瓶体标识位置空荡,
只剩一个破损的、被腐蚀大半的标签粘附痕迹——勉强能认出一个印刷字体的“钠”字残笔。
他的指尖隔着证物袋,
瓶口的一个细微弧度卷边——那是某种瓶盖被强力拧开或撬开时才会留下的应力性撕裂形状,
而非自然碰撞破裂所能形成。瓶身上,几枚清晰的指纹轮廓被标出,
是谢文翎本人右手食、中指和无名指的自然握持位。但这些指印轮廓完整清晰,
毫无挣扎扭曲的移位摩擦痕迹。秦朗的目光移向谢文翎床边那张简陋的铁皮小桌。
桌面靠墙的位置,有一道细长而浅淡的新鲜刮痕。痕检灯下显示非常新,边缘锐利,
是金属在光滑铁皮表面快速划过的印记。在桌角***影里,秦朗弯腰,
又拾起一小片极其微小的、闪着金属寒光的碎片——像某种微型弹簧扣的断裂残骸。
施云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监控室门口。他浑身湿气未散,
昂贵的深色西装外套肩部一大片深色水渍正在缓慢洇开边缘,额发湿漉地贴在前额。
没有任何客套寒暄,施云径直走到物证台前,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那瓶水、碎裂的试剂瓶,
最终凝固在瓶口那道细微卷边和那片金属碎片上。
冰冷的空气仿佛被他身上的寒意冻结了几分。“死亡时间推定?”施云开口,
声音比雨夜更低沉冰冷。“报告刚到,”市局刑侦支队技术中队长递过一份初步纪要,
“晚上9点15分至40分,亚硝酸盐中毒反应特征基本匹配。
具体毒物剂量和精确时间窗需解剖。
”施云的目光投向那瓶被取走的饮用水:“瓶口有人为开启痕迹吗?
”痕检的年轻技术员立刻回答:“瓶口塑料密封圈完好,只有谢文翎本人的唾液和指纹残留。
未检出外来毒物溶入水中的稳定反应痕迹。”“试剂瓶的来源查清了?”施云看向秦朗。
秦朗的表情毫无波动:“所内生化实验室、医疗站均缺失同型同批号试剂。
昨晚该监区没有维修或新物料配送记录。
瓶体残留标签编号与监所已入账在库物品批次无一匹配。它……不属于这里。
”结论干净利落。施云的目光再次扫过桌上那枚不起眼的金属小碎片,没有说话。
他走到实时传输省检系统的终端屏幕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冰冷的控制面板上迅速滑动。
值巡视狱警李建民再次进入C104室巡视(发现异常并报警)时间戳像冰冷的墓碑铭文。
光死死钉在“21:09:15”那个数据节点上——它精确地嵌在推定死亡时间窗的中间,
并且比接警狱警的进入时间,整整早了十分钟。施云终于抬头,
目光缓缓移向旁边一直沉默肃立的周振坤。周振坤四十多岁,站姿挺拔如同标杆,
脸庞在惨白的顶光下显得有些削瘦,眼神沉静得毫无波澜,只有法令纹深刻而笔直。
面对施云那几乎能洞穿骨头的审视目光,他没有任何闪避,神情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体制内常见的、面对上级质询时的程序性尊重与服从。“周队长,
”施云的声音很平,像审讯室里的录音,“请再精确描述一下,
今晚9点03分你发现监控异常后,直到9点09分进入C104监室的这五分钟零三秒里,
你的每一步具体行程。以及进入该监室后所见的详细情况。
包括……”施云的目光落在那张铁皮小桌上新出现的刮痕上,
“你具体接触了室内的哪些物品?做了哪些动作?”施云的质问如同冰锥,
一句一句凿开监控室凝固的空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振坤身上。周振坤站得笔直,
肩膀宽阔稳定如同承重梁。面对省检察长的直接质询,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惶,
只有一种经历过风浪的沉稳。他略微吸了一口气,开口,声音不高不低,
条理清晰得如同在念标准规程:“施检察长,
接到监控室信号丢失报告是在9点03分42秒。我正结束对C区东侧普通监区的巡视,
位置在C通道中部。我立刻用对讲机呼叫监区控制台确认故障节点范围。
在排除初步信号干扰后,监控恢复无望。当时考虑安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