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刚过,顾秉德就派人送来了“请帖”。
不是请我一个人。
是请“顾云舟家眷”。
帖子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三日后,顾氏宗祠,召开族会。
商议“顾云舟一脉家产承继事宜”。
这八个字,写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也透着一股子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劲。
送请帖来的是顾璋。
他把红色的帖子往桌上一拍,翘着二郎腿,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弟妹,我爹说了,这是族里的大事,你可一定要到场。”
“到时候,族里的叔伯长辈们都会来,一起做个见证。”
我正在给儿子念哥儿喂米糊。
念哥儿才三岁,还不懂事,只知道他爹爹睡着了,很久都没醒。
我没理顾璋,用勺子舀了一勺米糊,轻轻吹了吹,送到念哥儿嘴边。
“啊,张嘴。”
念哥儿乖乖张开小嘴,吃了下去。
顾璋见我无视他,有些不高兴。
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低头看着我。
一股劣质的酒气混着汗味扑面而来。
“弟妹,我跟你说话呢!”
我皱了皱眉,把念哥儿往怀里揽了揽。
“表哥的话,我听见了。”
我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听见了就行。”
顾璋以为拿捏住了我,又得意起来。
“我可告诉你,这次族会,是给我爹面子,才让你一个女人去祠堂旁听。”
“换做别家,早就把你们孤儿寡母扫地出门了。”
“你心里最好有点数。”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顾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我的眼神很冷。
我知道。
这些天,我对着镜子练过。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不能让他们觉得我好欺负。
“多谢表哥提点。”
我收回目光,继续喂念哥儿。
“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到时候,还要请各位长辈多多指教。”
我说得谦卑。
顾璋又觉得他行了。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子。
“你知道就好。总之,我爹都是为了你好。”
“跟着我爹,有你一口饭吃。”
说完,他大概觉得今天威风耍够了,背着手,哼着小曲儿走了。
他前脚刚走,我身边的张妈就忍不住开口了。
张妈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最是忠心。
“夫人,这帮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姑爷尸骨未寒,他们就要抢家产了!”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张妈气得直哆嗦。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静。
“张妈,小声点,别吓着念哥儿。”
我把最后一口米糊喂完,用帕子给念哥儿擦了擦嘴。
“王法?在他们眼里,族规就是王法。”
“他们觉得,顾家的东西,就该姓顾的男人拿着。我一个外姓的寡妇,凭什么?”
张妈急得快哭了。
“那可怎么办啊!夫人,要不……要不我们回娘家去吧!”
我摇了摇头。
“不能回。”
“我一走,这家产就真成他们的了。”
“云舟一辈子的心血,不能白白便宜了这群豺狼。”
更何况,我爹娘已经不在了。
我那个哥哥,也不是个能指望的。
我回去了,也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我裴絮,不愿过那样的日子。
“张妈,你去把院门关好。这三天,谁来也不见。”
“然后,帮我把书房收拾一下,我要在里面待几天。”
张妈虽然担心,但还是点了点头,听我的吩咐去了。
我抱起念哥儿,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念哥儿,不怕。娘在呢。”
念哥儿似懂非懂地看着我,伸出小手摸了摸我的脸。
我把他交给张妈,自己走进了书房。
一进去,我就把门反锁了。
书房里,一排排的书架,都是云舟生前最爱的东西。
我走到最里面的那个书架前。
上面没有经史子集,只有一卷卷落了灰的卷宗。
这是云舟生前整理的。
顾家几十年来的田产变更、铺子流水、族人纠纷……
他是个细心的人,什么都留着档。
我深吸一口气,从一个暗格里,捧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不是金银珠宝。
而是一叠厚厚的、已经泛黄的纸。
最上面一张,是我的卖身契。
开玩笑的。
最上面一张,是我亲手誊抄的《大梁律户役律》。
里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凡夫亡,有子者,其妻为子监护,可代掌家产,至子成年。旁系宗亲,不得干预。】
我看着这行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顾秉德,顾璋。
三天后,祠堂见。
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族规大,还是我大梁的律法大。